富士山
003
“老师，我以后要专心应对高考了。”周易围红通通的围巾，棉毛质地裹着一张英俊的脸，手腕上还绑着张行简送的手串，张行简像一个小女孩一样花了一星期编的手串。没谁能在当时控制住表情和情绪，张行简也不行，手肘似被撞了麻筋，不受控制。他仰起头，眼底吹了风，艳艳的，他惯常知道自己怎么最漂亮，此刻不得不像一个妓女讨好她的恩客那样低贱，他轻扯，“怎么了，我没妨碍你学习啊。”
周易终于敛了笑，盯了张行简半晌，“老师，你是不是从来没问过我的家庭。”
张行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，他不是恋爱阶段会憧憬未来的人，更何况周易过于年轻，十八岁的小男孩的爱情，想一想都觉得荒谬。可周易不打算放过他，一字一句：
“李山是我哥哥。”
张行简从没这么木楞过，脑细胞全部停工，他甚至能听到半条街雪落下的声音，李山是他哥哥，李山是周易的哥哥，李山竟然是周易的哥哥，张行简几乎要大笑出声，原来如此，原来如此。
李山是张行简的前男友，死在买避孕套的路上，或许是他急于回到那个廉价的宾馆，急于求证两性关系带来的愉悦值，离通行还有十秒的时候他闯了红绿灯。颅骨多发骨折，股骨折了一个惊人的弧度，被血洇湿的衬衣贴着脊柱，一节一节，年轻的漂亮的躯体定向展开，一朵下沉的玫瑰。他甚至没能撑到急救车来，留给世界的最后证据是一盒避孕套。
社会永远是这样，不管李山以前是个多英俊多正直的孩子，对他的评论也只会变得污秽，一个为了上床死掉的男人，没有比这更好的谈资。
躺在劣质床单上赤裸的张行简一无所知。
洗的干净的羞涩的张行简，决定大胆的进行成年人性爱的张行简，在电话铃声里叩开地狱的入口。
张行简去警察局交代始末，一字不落的讲述开房的经过，那模样太过可怜，虽然他已经尽量自然，但他的肩膀缩得太紧，肩胛骨冲出单薄的脊背，连带着黑白条纹都变得扭曲，以至于会有善良的女警看不下去，别太难过。握着热水的指尖一直在抖，“太奇怪了，”张行简想，“如果死有这么容易，那自杀就不是什么伟大的事，可见李山又在说谎，他真爱说谎。”
李山的葬礼很简单，他们把他埋在城南老区，有很多很多木棉和很多很多邻居，但都没有李山年轻，好看。2007年六月二十日，李山被时间遗留在十八岁。
张行简去李山的墓地里看过他，照片里李山还是干净的样子，很年轻的一张脸，眉毛很漂亮，张行简蹲下跟他说悄悄话，“你这人，死得这样早，以后在地下遇见你，你不是要比我年轻好多帅好多。”风吹到他脸上，张行简的感官才像刚刚恢复，供血的器官一泵一泵跳得很急，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发麻，张行简终于崩溃，他开始痛哭，好疼啊李山，他像面对神父一样跪着倾诉，我好疼啊。所有苦难汇集于此，裹着甜蜜快乐和痛苦苍老汹涌奔赴，于张行简柔韧的脊柱上铸一道铡刀。
这天太阳很大，细细密密，玫瑰从张行简的侧脸落到李山墓碑，这是那家花店里最水灵的一捧，开的娇艳，能麻痹死亡。光从身后打过去，李山在明，张行简处暗，像生死对调，像法官和罪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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